闲踏天门扫落花

清水河清 · 其一(李氏篇)

        今年是李氏嫁到火器营的第三个年头。


        松莲那丫头片子一如既往地不服管。倒是好在男人耳根子软,在李氏的张罗下,大烟馆子的生意倒是不错。


        果然让男人撂了铁匠活计是对的。这年月,靠着打铁能赚几个钱啊,哪经得住官船来往一层一层刮地皮。现今呢,给大大小小的老爷大人们上完供,自家且留下了银钱买上几个丫头干活儿呢。


        几个丫头都是李氏亲自挑的。艺雪,黑铁塔,体格精壮,模样也是一等一的次;更有一个李氏下足了心思的,人是标致极了,一开嗓那声音却似罗刹恶鬼,保准松老三起不了什么歪心思。这个丫头摆在烟馆儿,客人们看得见摸不着,必然来一回想第二回。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得意极了。在这样的世道里,能站稳跟脚的,还有谁?


        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旦夕祸福。


        城头大王旗的变幻总是令人始料未及。


        谁能聊到打更的赵瘸子傍上巡防队衙门新换来的李大人一步登天,便猖狂起来,撺掇着那李大人,张口就要五千现大洋——这可是往日的一百倍啊!漫说五天,就是五年、五十年,这小小的大烟馆也挣不出这么多现银来——李氏的天塌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原不是北京人氏。是小时候随爹娘打山东到河北探亲,在闹市里跟着卖糖葫芦的走丢,被人贩子拍了花子卖进了京城南城的窑子里。


        几岁的小孩子,被打着骂着干些粗活,倒也挣扎着活了下来。又长几岁,居然被赎了出去,走上金翠莲的老路,转手被那正房太太转手发卖,又着人牙子路上结果她。


        可是李氏命大呀,又或是人牙子一时动了恻隐,竟是让她逃出命去,被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儿捡着,带回蓝靛厂边儿上相依为命。


        一来二去李氏长开了,便有混混上门挑逗。可李氏从那脏烂地方逃出生天来,哪是那忍气吞声的人物,抡着扁担就将人骂了出去。直到老婆儿死了,有媒人来搭线,才收拾东西嫁了松家做填房。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从回忆中醒过来。松老三那没用的男人还在那丧气,居然还有心思问她讨烟膏。心灰意冷的李氏横了心:充公就充公吧。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逃出来就不容易,万一充了公巴结上个大官……李氏不敢往下想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赵瘸子耀武扬威地带来了新的瘟神——李大人家的少爷,李二彪。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看着李二彪总觉得眼熟,却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。大约是像他爹吧。这么想着,却是对赵瘸子这拿闺女换活路的法子动了心:反正松莲又不是自个儿的亲闺女,再者,若与巡防队攀了亲家……想到此节,也不管艺雪那丫头急脾气踩了李大少,直将松老三反复劝说,令他应下这门亲事。至于松莲——哪有她说话的份儿!


        不想这丫头片子还是个烈性子,听见过几句石头记就学会了什么宋徽宗、赵子昂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,大清国亡了!什么旗人什么铁杆庄稼!没了!还充什么贞节烈女哪!现下的李大人当场放一枪,艺雪就那么死了,下一个难保是谁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什么佟小六,莫名其妙上门就要人……怎么?清水河里捞上尸首来?!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慌了……怎么会这样呢!自己不过想多多赚钱啊!不过想攀门好亲家啊!不过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什么都晚了。现大洋拿不出来,闺女跳了河,气急败坏的李大人指挥着手下马弁,直接抄了大烟馆。


        松家瞬间变作土。
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李氏衣衫不整地倒在泥里,耳边是一队兵丁毫不留恋地离去时鞋底子溅起泥点子的声音。眼前却依稀是随爹娘在庙会上逛灯的情景。爹给娘簪上一朵刚掐的花,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脸上红扑扑的。哥哥举着一串同样通红的糖葫芦,自己吃一颗,给她喂一颗。


        ……可是,她怎么就不记得哥哥长什么样子了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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